问:规划一个城镇和规划一个项目有何区别?如何概括良渚文化村的规划特点?
答:开发小的项目和建设一个城镇应该用不同的思维方式。像良渚文化村这样的规模,必须要从做规划开始的,它首先要解决“结构”的问题,比如交通组织、能源供应、城市配套设施、环境保护、经济发展、文物保护等。国内有些相似规模的楼盘之所以没有操作成功,关键在于他们还是用小项目的思路思考城镇尺度的问题。
在做良渚文化村时,我们考察过很多典型的中国城镇,不是那些越来越变得像纽约一样的城市(city),而是那些仍然有着宜人尺度的小城镇(town)。其实在中国和在欧洲历史上不乏这样的小镇,比如中国的丽江、比如美国的那帕谷,一条动态的小路串联起整个城镇,人们的生活围绕着道路展开。道路并不是一眼望到底的大道,而是根据地形和建筑有一些变化,但它构成了串联整个城镇的交通和心理的联系。这种处理手法一度被遗忘,但是在良渚文化村我们恢复了这种手法,而且将这种手法变得更加丰富有趣,我们从一开始就考虑村落之间的关联,八个不同的村落用果园林阴道串联起来,村落就像珍珠,而这条变化多姿的道路就像珠链一样将村落群和商业区、旅游区串联成为一体。
问:良渚文化村从一开始就避免规划成一个单纯的住宅区,而是综合考虑了人们在居住、运动、休闲、购物、工作的需要,那么你们如何在规划中解决人口和自然之间的矛盾?
答:确实,我们需要土地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要,土地是最重要的一个元素。但是区别在于,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告诉”土地要怎么开发,而是让土地“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开发。这不是出于感性,恰恰相反,这是出于理性的需要,我们用最严谨的态度去“倾听”土地的“说法”。我们会在现场进行勘测,根据地形、环境、视野、建筑容积率等因素做出一层层的电子地图,叠加复合起来就可以立体直观地展现哪些地方适合开发什么样的建筑、如何布局最合适等等。
中国画讲究“留白”,规划也是如此,把所有土地填满并不是明智的做法,我们在编制良渚文化村的规划时不仅考虑了整个城镇内部的相互关联,而且把整个规划以人(而非汽车)作为尺度展开,真正把自然和生活融合在一起。村落间预留开放空间,像绿色手指一样,作为由山林到河滨的绿化连接,从而保持原有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性。问:能够用一句话概括良渚文化村的规划特点吗?
答:如果允许用相对抽象的词语概括,我们在良渚文化村追求的特点是“让人们在有人性化与多元丰富的互动中体验”。
人性化是很多城镇发展过程中所被失去和遗忘的。仅仅就交通的人性化而言,在很多发展了的城镇中,点和点之间以汽车作为丈量,道路宽度以汽车为尺度展开,甚至是公园和绿地,也不适合人们放松和体验。而在良渚文化村中,我们所规划的则不一样:围绕村落中心,在五分钟步行距离内展开,以两分钟步行距离至邻里中心划定每个居住组团;有两个主轴将整个城镇串联起来,一个实线轴是我们所设计的景观道路,是为交通而设,而另一个虚线轴则是变化多姿的山脊线,是为视线而设的;但即便是景观道路我们也不轻易放过,我们分别为汽车、自行车和人行设计了三条景观道路,这三条景观道路有平行、有分离,不仅可以充分保证其交通安全,还丰富了交通过程中的体验,“在路上”不仅是个从一点到另一点所必须经过的过程,也是一种丰富体验的结果。
多元丰富的互动体验是我们所强调的另外一面。我们希望在良渚文化村中,有合适的公共空间让人们能够和自己的邻居开展交往,有足够丰富的建筑类型和建筑形态丰富人们的视听感受,人们可以在家里感受到温馨、在玉鸟流苏感受到激情、在博物馆感受到历史,在山地感受自然。在良渚文化村,人和建筑、人和自然、人和人之间都是一种互动的多元的体验。
问:大多数我们所熟悉的城镇都需要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自然形成,CIVITAS如何用八到十年的时间来建设一个城镇,显然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追求?
答:历史上的大多数城镇是经过时间的积淀自然形成的,在细部上确实也存在着千变万化的差别,但是一个城镇所需要提供给居住者的功能和内容是有着一定规律的,达到一定数量级的人群对于交通、居住、工作、城市配套的要求是可以预测的,这些都是可以通过科学手段进行把握的。因此,建设一个新的城镇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注意到———城镇是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个性的,这种个性既和特殊的地理环境有关,和居住者的文化背景和发展有关,也和建筑特色和空间布局有关,所以我们才强调要“倾听”土地的“说法”,要在尊重地块原有自然、人文特点的情况下,通过公共空间的营造、建筑尺度的把握、自然与建筑的协调、物业类型的丰富来营造一种独一无二的生活体验,从而促成一个独一无二城镇的形成。在这方面,我们有着丰富的成功经验。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良渚文化村本身不是一个没有任何居住基础的城镇,相反,它作为人类定居点的时间可能比中国大多数城市还要长。我们在编制良渚文化村某些部分的规划布局时就参考了原先的村落格局,我们发现,千百年历史积淀出的布局和尺度确实有它卓越可借鉴之处。因此,也可以说,我们的规划也是在充分尊重历史的情况下编制的,良渚文化村是个有历史依据的现代科学规划产物。
问:我注意到CIVITAS尤其擅长对于一个旧城区的全新规划,但是区别在于:国外一些发达国家面临的是城市的空心化问题,因此规划的挑战在于如何复兴旧城,重新把人们吸引到市区来;而中国则不同,在中国的规划,或者具体说良渚文化村的规划所面临的是如何重新建构大城市周边的郊区城镇的吸引力,在城市化过程中,它们事实上不断面临着人力资本和货币资本的流失,你们如何面对这种差异?
答:确实,中国的挑战和其他国家的挑战是不一样的,但是在我们看来,不管是旧城的改造,还是郊区城镇的复兴,都要首先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吸引人们前往?
我们的解题风格是现代的不是复古的,因此,虽然我们提到了丽江、提到了那帕谷,但是我们在处理良渚文化村的规划时并没有简单地模仿它们,时代和环境都已经不一样了,模仿不能应对我们面临的挑战,我们的思考方式是尽量追求“得其意而忘其形”。正如你所说的,良渚文化村并不是一个旧城改造(当然从历史上来说,它是个“旧城”,它是最早的“杭州城”),它所面临的是城镇的复兴问题,那么我们就必须同时思考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城镇会失去对于人和资本的吸引力?是不是因为它变得越来越像大城市而不像它自己?这正是中国城镇目前所面临的问题。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在美国、在欧洲,人们会离开大城市搬到郊区去住?是不是因为大城市失去了一些东西而恰恰是郊区的城镇所拥有的?这正是发达国家所面临的问题。
我们正站在一个时间长廊的两边,这端是欧美的经验和教训,那边是中国的问题和需要,开发商向我们提出的问题是———十年后的理想居住应该是怎样的?我们希望良渚文化村的建成就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